讲话不经大脑思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还可以用「做自己」来说服他人——和那些角色们相比的话,我充其量不过是个杂鱼。
我到底伤害了他有多少?不可能只有「你很噁心」而已啊,我有几百次目睹其他人笑他而没有出手阻止。有多少次加进了自己的笑声,肆无忌惮,从未停歇。
现在回想起来,堵塞着我记忆的,大部分都是民俊的背影。
那些早已被我封尘起来的片段又缓缓地,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猛地像浪潮,一股脑涌上我的口鼻。总是一个人安静坐在那儿的民俊,手上捧着书或画笔,对于我们所有人的訕笑,藏在眼镜后方的视线没有直视任何一个人。
所以当他在画画时,我就想着,如果刻意放下了手中的笔,然后稍微贴近他身旁,或许就可以看见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一直看着我,我线会画歪。」
民俊在握笔的时候,手背上的青筋会爆凸出来,他拿笔似乎总是用了非常大的力气,可是真的在水彩刷下去的时候,那晕染开来的顏色却柔和的不可思议。
「我画图的时候你也一直在看啊。」我看着他的后脑勺说,接着将椅子移回工作桌前面。
「那是因为你不介意,我介意。」民俊说得头头是道。
「你为什么留长发?」我有时候会提出这样稀松平常的问题。
「因为好看。」
然后民俊会这样自信的回答。
「那你呢,为什么要绑马尾?」
「方便又不会刺到眼睛。」
迂回却又直白,那好像是我们尝试认识彼此的方式。在工作之外,暴露在生活的样貌,在这狭小的空间内,除了观察以外,只能藉由提问来得到解答。
因为确信对方和国中时候不一样,所以小心翼翼的,缓慢地,思考着该说出什么样的话,才能更近一步。
「附近有美术社吗?」某一天民俊这样问:「我想要买水彩笔。啊,这也可以报公帐吗?」
「只要你不会故意选很贵的笔。」
将画稿进行到一定完成度后,我和民俊出门,穿越好几个街区,来到公园旁的小间美术社,踏上台阶,穿越狭窄的门,店里的画材堆到比人还高,画板几乎都盖住了灯光。
我看着穿宽大t恤的民俊瞇起眼睛,他拉开木製抽屉,然后从里面拿出被包装好的水彩笔。
从事cg绘图后,我已经几乎没有再来这样的画材店,附近的高职和大学有绘图科,所以等等到放学时间,应该会有学生进来买东西。
「好了,麻烦你了。」民俊将水彩笔交给我,他的手指碰到我的指节,顿时我觉得好像被什么给吞噬了。
为什么我现在才在想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是因为我的连载已经没救了吗?因为我再也不能靠着所谓创作生活下去吗?
「春暉?」
「很抱歉我……」我抓住水彩笔,然后说:「我那么糟糕。」
「蛤啊?」民俊发出奇怪的声音。
「没事。」我深吸一口气,说:「你中午要吃什么?」
「炸酱麵。」他看着我,似乎是具有默契的,一起决定不让这个话题继续进行下去。
——后来小芳又寄了几次电子邮件,她和我详细说明了关于由我来进行漫画版的原作的事情,虽然她强调我不一定要接受,但很明显的,我要是不接受的话,我的合约就会就此结束了。对小芳而言,她和我合作这么久了,没有道理让我离开。
「如果不想就不要。」不论是在温泉会馆房间,还是在家里提起这件事。民俊都会这样讲,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的表情凛然,说的话都像真理一样闪闪发亮:「不如说……你就连画自己的东西都那么痛苦了,如果画了别人的故事,你感觉会陈尸在家里,一个礼拜后才会被发现。」
民俊讲话都很毫不留情,他明明在刚住下来后有收敛一点,但是自从一起去过地下街后,他看起来似乎就越来越自在了,这应该算是好事。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所谓创作就是应该开心的吗?」我那时这么回答他:「一般人或许是那样想的,但是我……创作到一半它就会变成痛苦到不行的东西,无论是兴趣还是工作都会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完成,不知道有没有办法传达我想要说的话,那些惨到不行的点阅数字都告诉我……我差不多是失败了,在这样的体制下我没有办法开心。」
「那你怎么可能一开始没想过这种问题?」
「我想过啊,那时候我觉得我做得到。」我说:「不如说,就算知道自己做不到,也觉得凭藉着努力也能做到吧。」
在这样的话题下,民俊都会皱起眉头,他会带着我摸不清的情绪看着我,直到现在我也无法确定,在他心中,我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而一意识到这样的事实,我都感觉到胃在翻搅。
「对了,我听我以前的学生讲过。」当离《愿你安好,艾蒙》完结还剩下四个礼拜时,民俊突然在吃午餐的时候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