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样的理由,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只要有人看我的漫画,这样就足够了。
而那时民俊找了过来,他在某天的下课时间戳戳我的肩膀,小声的说:「我可以跟你说件事吗?」
国中的民俊带着厚厚的眼镜,他在教室后方,眼睛放着光的对我说:「我也读了你的漫画。」
我记得他兴致勃勃的说了很多,可内容我已经忘了精光。在最后,我看着民俊颤抖的十指闔成祈祷姿势,他带着某种期许,如此说:
「我想跟你说个秘密,我是同性恋。」
而我回答什么来者。
对了,我说:「那你很噁心。」
我做的第一件错事就是将「我跟你说个秘密」这句话当成雪球,把玩后扔下山坡,最后雪球越滚越大,压垮了班上恬静的气氛。
从一开始的讶异,变成了好奇,最终在这个连拿出卫生棉都必须遮遮掩掩,否则会成为笑柄的班级上,成为了攻击的对象。
第二件错事,就是在我对同性恋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和所谓的朋友们嘲笑着他,在男生们开黄色笑话时大声的加入自己的笑声,吸着满溢而出的归属感,像在嗑药。
第三件错事,是我自始至终,甚至在毕业那天,我看着民俊孤单的背影领下毕业证书,没有理会班导师说的聚餐邀约,这么走出校门口。
我没有和他道歉。
「什么,你录取那个人了?」在公车站时,编辑打电话过来:「怎么可能?你不是说要回绝这唯一一个应徵者吗?」
「我改变心意了。」我瞇起眼睛,出了咖啡厅后外面艷阳高照,吸进的空气感觉都像要在鼻腔燃烧。
「你没问题吗?海嵐?」
我讨厌编辑叫我的笔名,但同公司的人都是被这么叫的,他们说我总有一天也得习惯。我说:「没问题,我晚点再说。」
「祝一切顺利!」编辑说,接着掛断电话。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看向公车站对面,那里是被归在重划区的房屋,大概只有四五层楼的住宅区,骑楼都会有许多便利商店。我觉得我应该也要到店里等待才对。
方才在咖啡厅时,我原本约定好两天后再请民俊搬过来,结果被他强硬的要求今天成行。
接着民俊说他回家拿一下行李。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我觉得我被骗了,但我还是站在这里,等着「你就等五分鐘,我马上回来」这句话兑现。
然而经过十分鐘,我才看着民俊背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画袋,里面塞的得满满的。他过了个马路来到我所在的公车站。
他看起来更疲累了,好像刚刚不是去拿行李,而是和某人大打一架。
「我好了,走吧。」民俊说。
我狐疑地看着他:「你明明就有可以住的地方吧。」
而且和我一样北上了。我没有把这句话讲出来。
「现在没有了。」民俊挥了挥手,他看起来完全不想再多谈:「带我去你家吧。」
「我有权利了解我员工的背景资讯。」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但我不该如此强调的。
「那是我前男友的家,我上个礼拜被他打断两颗牙齿。我跟他保证不会报警,所以他就让我离开了。」民俊毫不犹豫的说,他拉着背带,走到我身旁:「听起来很可怜吧?你应该不会打我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讨厌,像夏天永远无法根绝的蚊子,在我耳边提醒我,我做过比打人更严重的事情。我想要说民俊和我讲这些做什么,但我只是看着他。
民俊的瀏海很长,和国中生时的短发不一样。或许是这样,所以他的眼神锐利又令人不安。
我们搭上公车,这过程中我一句话也没说。民俊和我拉着吊桿,我想起国中时通勤我们也曾坐过同一班公车,那时我和同学们会偷偷的指着他,然后笑——笑什么我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将民俊整个人都当成异类的时光,让我觉得对未来安心不少。
「欸。」民俊突然开口:「你家很大吗?」
「那是租来的地方。」我回答,顿时有种无力感:「没有很大,但你会有单独的一间房。」
「我当背景助手是要画什么?」
我想这点苛责是合理的。我沉住气说:「我广告上不是有写吗?」
「你说那个网路漫画啊。」民俊说:「那你家有扫描器吗?」
「问这干嘛?」
「因为我不会电脑绘图。」
我瞥了他一眼,开始思索自己的决定肯定是太过草率了。我应该要先请编辑见过民俊,然后再两人一起严厉拒绝。
我说:「我有扫描器。」
「太好了。」民俊说,接着我们都沉默了。
公车摇摇摆摆,像在海中前行,引擎的轰鸣声贯彻耳膜,感觉整个脑袋都在颤抖。我瞇起眼睛,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我该怎么办,等等下跪和他道歉吗?
「春暉。」民俊突然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