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傅时深捧着尚热的饭菜来到苓儿房中。
儘管对方已经表明不饿,但傅氏一家仍觉得不可刻薄救命恩人。
得到里头的应许后,傅时深轻轻推开微掩的门,动作谨慎细緻,没发出任何的声响。一眼看见女子盘坐在床上,他本能地垂眸。
「这里有些饭菜,姑娘若是饿了,就挑几口吃吧。」
苓儿侧头看着那精緻的小菜,不由微微叹气。并不是她刻意拒绝,而是自己已有好几百年没吃过东西,她不能像箐儿般轻易将人间食物放进口里。
「好,谢谢。」她仍是礼貌道。
傅时深终于抬起头来,此时二人皆换了乾净的衣服,女子穿了套杏色衫裙,配上沉静的脸容,恍如比方才的那个粉衣少女大上好几岁。
苓儿由始至终都没看他,只静静凝视着手上的绳物。
「这是鞭子?」他好奇问道。
她闻言,将捆仙绑收进怀中:「路上捡的玩意罢了。」
的确,当年的捆仙绑小如毛发,是她无意在仙界捡回来慢慢养大的。
黄昏的馀暉斜斜打进来,偏偏照至他脚旁即止,留下一大块阴影于床上的女子。
傅时深看着她,微低的脑袋上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柔软的头发垂至一侧,他忽然觉得眼前身世飘零的女子,似乎真的有点寂寞。
「如果」傅时深忽而低声道:「姑娘不介意,可以先在这里住下。」
苓儿抬头,眼中的迷惘无欲对上少年的温柔,如水中月影,一碰即散。
「不用了。」
依旧是那句,傅时深似乎也料到这个回应,轻轻笑了便离开。
离开前,他体贴地为她点上灯,才缓缓闔上门。
苓儿看了看桌边的饭菜,良久,一条腿落地,接着伸来一隻手,僵硬地握起筷子。
她挑了一颗青菜,凝视片刻才慢慢放进口中。
入口有点咸,咬开后却是清甜。
她开始慢慢适应着,人间的味道。
经过一晚休养,苓儿虽未恢復先前状态,但已能使用部分灵力。
换回清洗乾净的粉色衣衫,她将身上那套杏色衣裳整齐叠放在床上,便离开了这个简朴却典雅的房间。
听说,那是偶尔亲戚来访时给小姐们住的房间。
医馆早早开门,苓儿看到已有几个客人正在抓药,傅以淮不在馆里,估计又不知到哪个府邸看病去。
晨曦明媚,大街人声沸腾,不时大婶婆子经过时也会跟店里的少年打招呼。
而傅时深往往会礼貌一笑,却不曾多搭话,转头又将注意力放回客人上。
修长白皙的手握着笔,一笔一画地写着药方,动作流畅平稳,像个行医多年的大夫,让人看着可靠。
「时深啊,婚事定在明年吧?」阿伯脸上堆满慈祥的笑容。
傅时深手一顿,只轻轻頷首,低垂的脸让人瞧不见脸上神情。
「好啊,好啊,苏姑娘挺好的。」
「陈伯伯,可以了。」他浅浅一笑,将药方及方才抓好的药递给对方。
人走后,少年刚转身,便看见站在暗角的女子。
今日的粉衣女子与昨日的狼狈少女彷如两人,不变的依旧是那双澄澈的眸子,万事不惊,无欲无求,宛如神女。
眼前这个一尘不染的她,似乎才是原貌。
傅时深忽而生起窘色,心跳莫名紊乱:「苓儿姑娘」
他尚来不及问她吃过早饭没有,女子已接话:「我的伤已无大碍,该离开了。」
她又补了句:「多谢照顾。」
傅时深微愣,方才的凌乱霎时消停,长眉微舒,若有徐徐清风,不着痕跡地带走一剎泛起的杂绪。
他低眸,伸出右手:「我帮你看看伤口。」
少年手心向上,苓儿瞧见他掌中错综复杂的掌纹,视线一顿,缓缓将衣袖拉高,露出细嫩的小臂。
傅时深尽量不触碰到女子,谨慎地拆开细布,那底下的伤口果然如对方所说,癒合得极快。
只有苓儿知道,那是她暗中施法而致的。
傅时深又给她换了一次药,道:「我帮姑娘把一次脉吧。」
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女子的温度,脉象平缓有序,一如本人。
「我再给姑娘准备些药,以防万一」説罢,便自顾自地忙碌着。
苓儿看着修长的身影晃来晃去,想起方才浅淡的掌纹,忽然张口:「公子,人生无常即是常,往后的日子且别过得执着。」
傅时深身形略顿,低低扬起一抹苦笑。
少年站在医馆门前目送女子离开,街上熙攘,那抹粉顏很快消失于人海之中,如花瓣落川,和静淡然地随水而去。
这一眼特别漫长,他怔怔凝望,解读不了心中泛开的滋味。
如果说人生如飘荡在江上的孤舟,活得浮浅,傅时深是颇为认同,至少在他承认败给一见倾心的念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