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道路。 可他听到消息以后,心里却没有一点感觉,他甚至没去想那黄肠题凑。 十年之间,刘贺几乎没再想起过墓葬的事。 他完全不知道一位“故王”将以何种方式进行下葬。虽然,上官将他为王期间、称帝期间,拥有的所有器物都返还给了他,完全足以打造出他曾经在《筑墓赋》里千万回浅吟低唱的地下宫殿。可是,他以及绝大部分的侍臣都没有办法离开王府半步:王府的外墙全都被加高、垒厚,朱门锁死,仿佛一座碉堡,只留一面四方的天空,以及一孔供仆人进出的窄门…
——公元前 63 年 · 元康三年——
刘贺从山阳郡第一次来到海昏,花了三个月时间。虽然没有昼夜急行,但二百余人隆隆而往,尘烟漫漫,车马相属于道,还是让他恍惚间生了些回忆。
山阳郡就是原本的昌邑国。自他回去,昌邑国便遭到国除,改制为山阳郡,而他到后来才知道,自己既非平民,也无封位,朝中偶有提起,都以“故王”为称。人无名而不立,他的名号没头没尾,人也变得若有似无,夹在时间的缝里,人们有时忘记他活在何年何月。
在他离开长安以后,霍光迅速找到了一位新皇帝——曾经流落民间的武帝曾孙刘病已。他躲过了戾太子的灭门之祸,白龙鱼服,成长于寒微,形成了既谨慎又有为的性格。同一个爷爷诞下的龙种,他和刘贺却没有半点相同。
他于元平元年登基称帝,谒高庙,继续尊上官为皇太后。即位六年之内,政由霍氏,垂拱而治。又不断给霍光加封进赏,恩宠尊荣,古今无匹。六年后,也就是如今的五年前,霍光溘然长逝,皇帝赐他本来只供皇室使用的黄肠题凑,又以之陪葬汉武帝的茂陵。但又过了短短两年,他便将从前赐予霍家的权力一一收回,最终以谋反罪名,将霍家满门抄斩,长安城数千户被牵连族灭。这实际上历经四代皇帝成长起来的参天巨木,一旦之间,就被夷为平地。
但这一切并未真正影响到霍光,他依然拥有了一座位极人臣的恢弘大墓,在茂陵享受四时祭祀,成了全族最后一位得以善终之人。
如此想来,霍光反倒在最后,完成了刘贺本来预想的人生道路。
可他听到消息以后,心里却没有一点感觉,他甚至没去想那黄肠题凑。
十年之间,刘贺几乎没再想起过墓葬的事。
他完全不知道一位“故王”将以何种方式进行下葬。虽然,上官将他为王期间、称帝期间,拥有的所有器物都返还给了他,完全足以打造出他曾经在《筑墓赋》里千万回浅吟低唱的地下宫殿。可是,他以及绝大部分的侍臣都没有办法离开王府半步:王府的外墙全都被加高、垒厚,朱门锁死,仿佛一座碉堡,只留一面四方的天空,以及一孔供仆人进出的窄门。
当他长久地在屋内徘徊,身边全是金碧辉煌、雕龙画凤的器物,凝滞的空气,全点上了好像还是不够亮的灯,就好像人还活着,就已经住进了墓里。他曾经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生活,想象中壮阔无垠的身后身,在十年时间里,慢慢变得逼仄而陌生。
在极少数的梦里,他曾经回到自己在金山已经修好的大墓之外。攀援上山,钻进山缝,四周全是苍莽葳蕤的植物,遮天蔽日,蛮荒难行。每一次直到醒来,他都不曾找到过大墓的入口。
海昏的样子,就有点像他梦里的金山。除了一点,就是它苍苍莽莽的景象没有耸立而起,全是铺平的,哪怕偶有起伏,也遮挡不住多少视线,只是让色彩叠卷出不同的层次。
从昌邑国或者山阳郡的眼光来看,整个海昏侯国里没有郡城,只有村庄。
刘贺南下时,因为昌邑国已不存在,所以他带走了上官皇太后赐返的所有东西,包括以前的一些王国礼器。虽然沉重,但一来,留在山阳郡也无从处置,只能被销毁重铸;二来,他被封为海昏侯时,诏书专门提到“不得奉宗庙朝聘之礼”——如果他再也不能祭祀宗庙,那先不说高祖先帝,就连父亲刘髆也无法祭拜。所以他带了一些昌邑王国传下来的器物,比如籍田仪式用到的铜鼎、豆灯,虽然算不上什么珍品,却是父亲和他都曾用过的东西。
为了收藏所有的器物,也为了安置海昏侯国的食邑四千户,刘贺倒是做了他人生中非常少有的一件“正事”——筑城。
他把城筑在缭水边上。南方地势低卑,丈夫早夭,这类名声他早已听说过,所以在筑城时尽可能往高地和丘陵去靠。筑城、修路的用料,他早在修墓时便烂熟于胸;又因为多年沉溺于工匠营造,通晓水火之事,所以能自然地把湖泊、河道考虑进去,便于坊市用水、原材交通。所以往他这座新城池里聚居而来的,除了原本划入侯国的食邑户民,倒还有不少的百越各族、远近流民。
在那段期间,他时常往城边的山丘上跑。
出生时就落下的不便于行的毛病,自从被关了十年,已经变得愈发严重。这时候他才刚到而立之年,但从背后看,走起路时几乎像个健步的老人,身子斜斜歪着,深一脚浅一脚,仿佛随时能朝一侧倒下来。
他曾经就因为腿疾而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