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终于高兴地跑去告诉他思嘉好些了时,她却没有料到会发现这样的情况。瑞德床边的桌上放着半瓶威士忌酒,满屋子弥漫着刺鼻的烟酒味。他抬起头来,用呆滞的眼光望着她,尽管拼命咬紧牙关,下颚上的肌肉仍在不断颤抖。
“她死了?”
“唔,不。她好多了。”
他说:“啊,我的上帝,≈ap;ot;随即用双手抱着头。她怜悯地守着他,看见他那副宽阔的肩膀好像打寒战似的在抖动。接着,她的怜悯渐渐变为恐惧,因为他哭起来了。媚兰从没看见男人哭过,尤其是瑞德这样的男人,那么温和,那么喜爱嘲弄,又那么永远相信自己。
他喉咙里发出的那种可怕的哽咽声把媚兰吓住了。她觉得他是喝醉了,而她最害怕是醉汉。不过当他抬起头来时,她看了一下他的眼睛,便迅速走进屋里,轻轻把门关好,然后来到他跟前。她从没看见男人哭过,但她安扶过许多哭丧着脸的孩子。她把一只温柔的手放在他肩上,这时他突然双手抱住了她的裙裾。她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时自己已在床上坐下,他却在地板上,头枕在她膝头上,双臂和双手发疯似的紧紧抓住她,使她痛得快受不了了。
她轻轻抚摸着他那满头黑发的后脑,安慰地说:“好了!
不要紧了!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听了以后,便抓得更紧了,同时急切而嘶哑地说起来,嘟嘟囔囔地好像在对一座神秘的坟墓唠叨什么,又好像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诉说心中的真情,把自己一丝不剩地无情地暴露在媚兰面前,而媚兰开始时对这些一点也不理解,纯粹是一副母亲对孩子的态度。他一面断断续续地说着,把头愈来愈深地埋在她的膝头上,一面狠狠拉扯着她的裙裾。他的话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尽是些严苛而痛心的忏悔和自责,说一些她从没听过的连女人也不提起的隐情,使她听了羞涩得脸上热烘烘的,同时又对他的谦卑之情深为感动。
她拍拍他的头,就像哄小博似的,一面说:“别说了!巴特勒船长!你不能跟我说这些事!别说了!≈ap;ot;但是他仍在滔滔不绝像激流一般倾诉着,同时紧紧抓住她的衣裳,仿佛那就是他生命的希望所在。
他指控自己做了不少坏事,但媚兰一点也不了解。他喃喃地说着贝尔沃特琳的名字,接着狠狠地摇晃着媚兰大声喊道:“我杀死了思嘉,我把她害死了。你不明白。她本来是不要这个婴儿的,并且——≈ap;ot;“你给我住嘴!你疯了!不要孩子?每个女人都要-≈ap;ot;“不!不!你是要孩子的。可她不要。不要我的孩子——≈ap;ot;≈ap;ot;你别说了!≈ap;ot;“你不了解,她不要孩子,是我害她怀上的。这个——这个孩子——都是我的罪过呀。我们很久不同床了——≈ap;ot;“别说了,巴特勒船长!这样不好——”“我喝醉了,头脑不清了,就存心要伤害她——因为她伤害了我。我要——我真的——可是她不要我。她从来都不要我。她从来没有,但我努力过——我尽了最大的努力——≈ap;ot;“啊,求求你了!≈ap;ot;“可是我并不知道这个孩子的事,直到前几天——她跌下来的时候。她不知道我在哪里,不好写信告诉我——不过她即使知道,也不会写信给我的。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我本来会马上回家的——只要我知道了——也不管她要不要我回来。≈ap;ot;“啊,是的,我知道你会回来!≈ap;ot;“上帝,这几个星期我人都快疯了,又疯又醉!她告诉我的时候,就在那儿楼绨上——你知道我怎么来着?我说了些什么≈ap;ot;我笑着说:“高兴点吧。当心你可能会流产呢。而她——≈ap;ot;媚兰突然脸色发白,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慌地俯视着在她膝头上痛苦地扭动着的黑脑袋。午后的太阳光从开着的窗口斜射过来,她突然发现他那双褐色的手多么粗大,多么坚强,手背上的黑毛多么稠密。她本能地畏缩着回避它们。
但它们显得那么粗暴,那么无情,但同时又那么软弱无助地在她的裙裾里绞着,扭着。
是不是他听说并且相信了关于思嘉和艾希礼拉那个荒谬的谎言,而产生了嫉妒心呢?的确,自从那个丑闻传出以后,他便即刻离开了这座城市。不过——不,那不可能,巴特勒船长一贯是说走就走,随时可以出外旅行的。他为人十分理智,他决不可能听信那些闲言碎语。如果问题的起因真是那样,他还不设法把艾希礼毙了?或者,至少要求他们把事情说个清楚?
不,决不可能是那样。只可能是他喝醉了酒,而且精神过于紧张,像个精神错乱的人似的,结果心理失控,便说出些狂言乱语来。男人也像女人一样,是经不起精神紧张的。大概有什么事把他困住了,也许他和思嘉发生过一次的小争吵,加重了那种心理状态。也许他说的那些事情有的是真的,不过决不会全都是真的。唔,至少那最后一件事是这样,一定的!没有哪个男人会对他所热爱的女人说这种话,而这个男人又是那样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