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齐气喘如牛,只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咬牙冷笑道:“谢钰,你这从未被生父教养过的狗辈,懂什么怜子之心?你也配?”
谢钰轻叩着长案的指尖停落。囚室内静谧了稍顷。
继而,谢钰自那张官帽椅上站起身来,接过泠崖手中的匕首,长指轻拂过那薄如蝉翼的刀锋,眸底尽是暗色。
“洪大人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从皇城司干办,升任至皇城司提举的?”
洪齐的语声骤然顿住,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渐渐睁大了。
谢钰淡看着他,薄唇轻抬,似是怜悯,又似冰冷的轻嘲:“大人为斩草除根,私下寻访多年。如今,为何却不动手?”
刀锋落下,割裂了心脉。
鲜血泉涌而出,将洪齐将要出口的言语尽数吞没。
只是那双不肯瞑目的眼仍旧大睁着,里头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谢钰将那柄匕首弃下。
冷白的手背上染了泼墨般的一道鲜红,分外灼目。
谢钰厌恶地看了一眼,从袖袋里取出一方帕子,似想拭去,却在将要触及那血污时,徐徐停落。
囚室内弥漫着浓郁至化不开的腥甜气息,灯火便也似浸透在这血色中,愈发晦暗而浑浊。
也愈显得手中那方锦帕洁净清雅。
雨过天青色的底,三两方横斜的竹枝间精心绣了一首小诗。
‘上窗风动竹,月微明。梦魂偏记水西亭。琅玕碧,花影弄蜻蜓。1’
是小姑娘第一次绣给他的帕子。
谢钰的长指略微一顿,沉默着将锦帕收回了袖袋中,重新取了一方素白布巾出来。重重揩过手背上的血污,丢弃在血泊之中。
洪齐,应当是他最后一个仇人。
他用了整整三年,终是将经手当年之事的皇城司一干人等,尽数清洗。
这一场连绵许久的复仇,终是结束了。
谢钰沉默着顺着石阶向上行去。
踏过这人间地狱,徐徐停留在光暗交接之处。
继而,往前踏出一步。
诏狱外明灿的日色落在他面上,令谢钰有些不适地微阖了凤眼。
良久,他重新自袖袋里拿出那方锦帕,视线缓缓落在那清淡的竹枝上,就着这般明亮至灼人的日光一寸寸细细看去。
眸底似有暗色层层涌起,不为这日色所照亮。
他还有一位仇人活在这世上。
而他,还在不久之前,给她买过一包槐花糕。
谢钰轻阖上眼。
……真是荒谬。
谢钰回到沉香院时,已是清辉漫天。
彼时小姑娘正坐在海棠树下的一张美人榻上,手里捧着只冰碗子,慢悠悠地吃着。
乌缎似的青丝随意散在身后,末端犹有水意,似是初洗沐过。面上的脂粉已卸去,身上银红色的外裳也换了宽大柔软的寝衣。
唯独那对红珊瑚耳坠忘了取下。重瓣芍药模样的坠子被那游丝般的银线牵引着,随着小姑娘的动作而轻轻晃荡,漾出细碎流光。
谢钰沉默着行至榻前,伸手握住了那道灼目的流光。
折枝正拿银签挑着冰碗里一块甜瓜,被这样一吓,还没扎稳的甜瓜便重新落了下去,溅出几滴甜水落在她的手背上。
折枝忙将冰碗搁在一旁的小桌上,又拿了帕子去擦自己的手背,小声道:“哥哥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话说到一半,一阵浓郁的酒气涌入鼻端。
折枝轻愣了一愣,抬眼去看他:“哥哥饮酒了?”
她似乎,还从未见过谢钰醉酒。
谢钰不答,只是垂眼看着她,那双清冷的凤眼隐在静谧夜色中,愈显眸色晦暗。
折枝对上他的视线,抬起的羽睫轻轻一颤。
她生怕谢钰醉酒后愈发喜怒无常,无端发作,遂站起身来,轻轻攥了他的袖口,引他往美人榻上坐落。
“哥哥先在折枝的榻上坐上一会。折枝去小厨房里给哥哥端一碗醒酒汤来。”
她说罢,便想起身往小厨房里去,只是还未抬步,却觉得耳上微微一痛,却是谢钰并未松手。
折枝知道与喝醉酒的人是说不通的,迟疑一瞬,也只好重新在他身畔坐落。
略想一想,又勉力伸出手去,够到了放在旁侧的那只冰碗子。
折枝将冰碗子捧到谢钰跟前,轻声问他:“哥哥吃冰碗子吗?”
谢钰垂目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