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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2 / 3)

他突然看着艳芬,看她红艳艳的嘴唇与明亮的眼睛,他想——我将来娶媳妇,就要娶艳芬这样的。

拉了两年砖,这中间他多了个弟弟,爹娘很宠弟弟,拿弟弟跟宝儿似的。

十六岁,他跟着村里人到大城市打工。

一开始刮腻子,后来干木匠,都不太顺心,过年时没挣着钱不敢回家,别人回不了家的都收到了家里来信,有的还寄了点熏肉;他呢,他啥都没有,一个人闷到街边去抽烟。

十八岁那年过年他回去了,弟弟让爹娘惯得无法无天,指着他大喊“肏你娘的”,他在家里像个外人,他在家里待不住。他在村里乱遛跶,不知怎么的就遛跶到邻村去,他在村口看见个女人,挺着大肚子,穿一身红衣裳,跟在一个男人身后慢慢地走,那女人跟艳芬长得很像。

他在村口立了一会儿,去找熟人打牌了。

二十岁的时候他学会了开车,在出租车公司学了两年,觉得太黑,不肯干。又晃荡了两叁年,有人给他介绍开长途。

二十二岁的时候他过年回家,有人给他说媒。对方比他大叁岁,媒人说,女大叁,抱金砖呀。见了面,那女人倒是长得很年轻,讲话也很斯文,就是看起来身体不太好,跟朵纸花一样。女人没什么意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点点头说:“我都行,离了家就行。”

他们结婚了。

女人确实念过书,性情也跟村里一般女人不一样,因此时时有些瞧不起他。说实话,他跟捡到宝儿似的,虽然这女人不是他理想中的艳芬——他老婆身子太弱,说话太刻薄,也不爱笑。可是她真好啊,她聪明,懂得多,在什么事儿上她一点拨,他就觉得顺堂了。

他结婚后生活艰难了一段时期,老婆是个能吃苦的人(尽管有时候身子骨受不住),肯跟着他跑长途。年轻不懂这行水深,油费克扣等一并减下来,余到手里剩不下几个钱。他一咬牙,自己的女人不能跟着受罪,于是将老婆劝在老家,自己在外头放开手脚摸爬滚打,混了几年,在同村年轻人里挣得最多,他把家里(当然是和老婆的小家)重新装修了。

这时候爹娘好像一下子发现了他这个宝贝儿子,好像从土坑里发现一块鸽子血一样。他娘逢人就说:“我们顺儿可能耐,脖子上挂个大手机!要买楼啦,要往北京买楼!”

他缺家庭那点温暖,因此爹娘一招手,他就哈巴狗儿似的往家滚。

他娘说,顺儿,不能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他爹说,你弟上学靠你了,让他们知道他哥多么能耐。

他喜滋滋从家里回到自己家,账上就少了五千块。那时候他一年也就挣叁四千。

老婆因为这个跟他又哭又吵,她说我不是嫌你给钱,老人咱们该孝敬孝敬,但你拿钱能不能先跟我商量?咱们也得用钱,咱们还想要孩子——你一开这个头,往后他们再狮子大开口,你给不给?

王平顺冷静下来,他觉得老婆说得在理。

可一扭头见了爹娘,就把媳妇的话忘干净了。

他们生了个女孩,平顺看着女儿疼得慌,眼里眉梢都带笑。爹娘却不喜欢,嫌不是个孙子。

老婆因为这个没少受气,他心疼老婆,在县城租了房,让老婆跟女儿住县城。

他娘在村里到处讲老婆的不是,没影儿的事也捏造出来,依然泼得十里八乡都知晓她威名,依旧蠢得令人发指。

女儿五六岁的时候,老婆死了。

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要说是病死的,可老婆只是身子弱,没大病。

要说是气死的——

村里人都说是气死的。

老婆出了殡,女儿拉着他衣角问妈妈去哪儿了。

女儿长相随他妈,好看,让老婆教得会说一口流利普通话,打扮得像个小公主。他心酸地抱起女儿,说妈妈给你挣钱去了,给你买新衣裳去了。

他把女儿托给爹娘养,每月打五百块钱。

再后来他过年回家,女儿神态已经和她奶奶十分相似,那么像他老婆的一张好看的脸,举止神态却粗俗泼辣,因此将好看的眉眼也带得庸俗起来。他心里一阵阵难受。

他爹娘又说,住的房子漏水,于是他出钱找人重新翻修,修好之后,他爹娘却将房子跟弟弟家的换了。忘了说,弟弟已经找了个媳妇一起住,还没到婚龄不能领证,但办过酒席了。

他叁十叁岁那年,他弟因为跟人打架,让人打死了。

他叁十五岁那年,他娘死了,去沟里拔野菜时不知怎么一栽,就再也没起来。

女儿十岁,跟着不是亲的爷爷过,他觉得不太妥,于是接到身边来,读民工子弟小学。

他跑长途不能老回家,好在学校能寄宿,一个月回一趟就行。

他叁十九岁,爹中风瘫痪了,生活不能自理。

他没法留在家里照顾爹,更舍不得让女儿照顾,于是花点钱请同村人帮忙翻翻身。

人家哪里肯好好照顾,他回家时满屋恶臭,床上都生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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