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微凉。
半晌,他抬起眼睛,露出一双明亮如少年人的双眸。
没有半点迷惘。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香。
来来回回的人在周围穿梭,不时有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的还有榻上之人痛苦的呻吟。
这是个中年妇人,身形格外瘦弱,皮肤蜡黄,容貌因病痛折磨而变得有些丑陋。本是酷暑天气,她浑身却似发寒,盖着一层厚厚的被子,将门窗紧闭。
身侧的丫鬟小声道:“夫人自打娘胎里就身子不好,如今越发严重,日日饱受折磨,旁人看了都难受。”
“沉痼自若。”又有人叹了口气:“真是可怜。”
榻上的妇人眉头紧闭,她生来身患奇疾,药石无灵。这疾病并不致命,却格外折磨人,终日全身疼痛,又畏光畏冷,长年累月呆在屋中,极少出门。
成日的疼痛,似乎令她无暇顾及其他,有时候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只觉得这病痛杳无尽头,人生长苦无终。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起来,风将窗户吹得“啪啪”作响。
丫鬟离开了,夏日的午后,榻上的妇人忽然觉得有些口渴,艰难地撑起身,想要去够小几上的杯盏。
她的目光忽而凝住。
小几的杯盏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白色的锦囊,这锦囊像是凭空出现,刺绣精美,花色干净。本是寻常的一件物事,但不知为何,只一眼瞧过去,便觉得与这满屋子的药香格格不入。
妇人看着看着,着魔般地伸出手去,越过原本想拿的杯盏,捡起了这只奇异的锦囊。
锦囊一入手,浑身上下病痛似有瞬间减轻。她微微眯起眼,脑海有一瞬间的迟滞,仿佛每日匆忙劳碌的蚂蚁,倏尔发现身在原地,不得不对眼前的一切产生莫大的怀疑。
诸法无我(1)
窗外的雨还在连绵不绝地下着。
地上的积水却永永远远都覆着同一层浅色涟漪。
药香越发浓重,清苦的味道落在人身上,骨骼与皮肉深处传来奇异的疼痛。妇人看着手中的白色锦囊,第一次没有在意浑身的病痛,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记忆中,似乎有人曾将这锦囊塞进她手中:“这是我娘送我的平安符,送给你,保你平安。”
谁在说话?
她茫然地转动眼球,看向周围,这过去数十年熟悉的陈设,忽而变得有一丝陌生。
仿佛有另一副画面正慢慢从她脑海里浮现起,占据她原本的记忆。那里没有这般嘈杂的人群,也没有这样喝不完的汤药,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骨瘦如柴的手,怎么能抓得住青色的棍子。
青色的棍子?妇人一愣,她为何要抓青色的棍子?
锦囊上的刺绣闪烁着细碎的光泽,眼前有脸色苍白的青衣少年正哭得梨花带雨,同人絮叨道:“小殿下此去千万要保重身体,听说馀峨山那地方邪门得很要不是我身体不好,一定跟着小殿下同去。”
馀峨山是什么地方?
妇人有些出神。
小殿下又是谁?
一声惊雷从云层中砸破,木窗被狂风吹得重重作响,仿佛下一刻要被粗暴地打碎。而坐在榻上的妇人,抓着锦囊的手慢慢收紧,无数痛苦的记忆涌上来,将另一个全然陌生的记忆塞入她脑海之中。
每日喝不完的苦涩汤药,随侍在身边十多年的丫鬟。
黑色城池中鲜红的河流,空荡大殿中寂寂燃烧的鬼火。
总是紧闭的门窗,装着彩虹朝霞的峰顶。
描摹着鲜艳彩绘的杯盏,落在地上被摔为两截的青色发簪。
“夫人”
“小殿下”
“自打娘胎里身子就不好”
“你是那个能拯救魔族之人”
无数声音从远处传来,钻入她耳中,如魔鬼喁喁私语,将人心搅乱。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的。仿佛长达数十年的人生,不过是一场长梦,既无法做下去,也不能就此醒来。
她蹙着眉,仿佛问别人,又像是问自己。
“我是谁?”
“轰隆——”一声,窗外的雨越发狂急,声声急促追打窗檐,仿佛要将天地摧毁。
“我是谁?”她再一次追问。
惊雷响彻云霄,“砰”的一声,小几前的杯盏似乎为这雷声所震,摔在地上掉了个粉碎。雨水变得遥远而绵长,不知何时,天地安静了下来。
银白电光惊鸿一瞥,照亮了榻上女子的脸。
她抬起眼睛,似是第一次看清楚周围的模样,目光冷静而清明。
“我是”
“杨簪星。”
同样紧闭的门窗,屋子里,病榻上的年轻人神情平静,眉宇间淡然又秀美。
药香袅袅,如看不见的牢笼,将人束缚其中。
榻上人却神情平静,既没有被病痛折磨的痛苦,也没有半分迷惘。他眼神寂然,沉默地凝视着窗外,过了许久,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