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越发阴沉了。舟山先生晃了晃拿在手里的油纸伞,感叹道:“怕是要下雨了。”
“舅舅为什么恨父亲?”周恕低声道,他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又道,“或者说,我娘,我是说我生母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是盘旋在他心头数十年的疑问。他的生母究竟是怎么没的。
这件事,忠勇侯府无人敢提,他曾经问及,众人也是三缄其口。他也曾问过舅舅,却被舅舅含糊着应付过去。
而且高氏虽然不是他生母,却待他极好。他已年过半百,却没有真正下狠心查母亲的死因。
对生母,他知之甚少。从零星的资料中,他只知道那是一个美丽的江南女子,战乱之际结识了他的父亲,后来随他父亲回京,生下了他,之后去世。
再后来,高氏进门,亲自教养他,直至他长大成人。
——这其中的十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生母不详,直到舅舅进京,并找到了他,他才知道了一点自己的身世。
至于中间具体如何,他并不十分清楚。
舟山先生看着自己的外甥,盯着眼前那张既像自己,又像周家人的脸,许久才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为什么呢?她不是正常死亡的吧?只是不知道她自杀还是被人谋害?”周恕问道。
生死有命
没有人不想知道自己的根。这几十年来,他不问,不代表他不想知道。
然而舟山先生却微微眯眼看着他,半晌才道:“日后再说吧,你且去看看你父亲吧!”
言毕,扬长离去。
周恕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舅舅虽未言明,可他勉强也能猜出来,他生母的死亡必有缘由。
会是什么呢?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他的父亲数十年绝口不提他的生母?能让他舅舅憎恶父亲至今?
舅舅说,他不会想知道的。可事实上,他内心深处,还是想知晓。
不过舅舅不愿说,他也不想勉强。知道旧事的老人虽然都不在了,但也不是毫无迹象可寻。他如果决意想知道,也不是毫无头绪。
周恕定了定神,转身回房去看视自己的父亲。
忠勇侯的精神说不上好坏,然而老泪纵横,却绝对说不上开心。
他的子女们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虚弱下去,一筹莫展。
忠勇侯念叨最多的就是“阿月……”
这让他的一众子女都很尴尬。
高氏甚至自那日以后,就没再来看过他,整日只在自己房内礼佛静坐。
周沁不好说是母亲恼了父亲,只说是母亲在为父亲祈福,求佛祖保佑自己的丈夫。
有时忠勇侯糊涂了,拉着周暄喊阿月。
周暄不由得手足无措,只能用眼神向父母兄长求救。
到了此刻,她哪里还能不明白,祖父待她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她的容貌像她那从未谋面的祖母?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祖父记挂着她亲生的祖母。只是没想到,等他年迈,到了病榻上,口中念念不忘的,还是她。
忠勇侯毕竟是上了年纪,这一回的病来势汹汹,尽管有名医看诊,有上好的药材养着,有子女的悉心照顾……
可他的身体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弱下来……
他拉着周暄的手,一迭声地说着:“阿月,你可恼了我?阿月,你会不会原谅我……”
周暄又羞又痛,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只重复说着:“爷爷,我是暄儿,我是暄儿……”
然而祖父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他像个孩子一样,没有听到满意的答复,就又哭又闹。他的力气依然不小,抓着周暄的手腕,不肯松手……
周暄猜想自己的手腕可能红肿了。她只能说:“我不恼你,我不恼你……”
忠勇侯这才满意了……
忠勇侯死在一个夜里,这个年轻时曾纵横沙场,老年时脾气颇为古怪的老人僵着嗓子叫了半夜后,终于没了声息……
那是腊月二十四,新年的气氛已经渐渐浓烈。雪花飘飘洒洒下着,地上白茫茫一片,安静得很。
这个老人就这样离开了人世。一点也不安静的,痛苦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不知道他死后能不能见到阿月,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得到阿月的原谅……
这些,旁人都不会知道……
得知祖父去世,周暄的眼泪不受控制掉了下来。
她失去了一个偏疼她的长辈,一个对她来说,绝对称得上慈爱的老人。
祖父在一众孙子孙女当中,最疼爱的就是她了。就像那对双胞胎姐妹说的那样,有什么好的,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甚至还私下里塞给她不少东西。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缘故格外疼爱她,他都是她所敬重的祖父。
周暄有些茫然,心里钝钝的疼,脑袋却呆呆木木的,眼前也是白花花一片。
在她的认知里,威武强壮,永远不会老去的祖父,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