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可如果君子突然不想作‘君子’,是否就可以立于危墙之下?余天翊脑中不过短短瞬息就已百转千回,本该开口唤人的声音提到嗓子眼却不知怎的就是发不出来。她深夜出现必有蹊跷,关于刚才的人影她一定知道是谁,顾尚书应该在暗中早已做好准备,路少卿应该也有相似的安排……可时间就这样在他思考中流逝着,却除了夜风再无其他任何响动的声音。
为什么?
余天翊觉出莫名的阴森,甚至哪怕身前正贴着一个不适轻颤的女人,他也禁不住被风抽掉了大半体温。
楚云瑶没想到会撞到夜游的人,若一切都按计划行事她这时应该已经该跌进院子里泣喊出‘救命’了,可意外撞见人,微惊之下她的反应自然也要更符合常理。首先,要吓得瑟瑟,再惊魂不定地试图自保,以及她被迎面撒了药,药粉吸入便立刻起效,最后仍要适时发出响动扰醒睡或未睡的其他人。
不对。常与药草为伍的余天翊背风站立,就在刚刚,风中似有若无的扫过一缕残香,他细辨不出立刻回头去追。
因为药物的影响让楚云瑶腿软的站不稳,她突然失衡,抓不紧男人衣襟的手在最后的作用下形成一股推力。余天翊被打乱了注意,又因为是她而本能想要保护,所以当他们俩一个因反作用力后仰,一个为护人而前倾时,她的脚跟别住了他的脚跟,瞠眸对望的两双眼睛纷纷映出明月的烁光。
余天翊找到了香味的出处,同时,也嗅出了这香味的层次与效用。先甜后腻,混入栀子花香,再以莲花香味收尾,取名‘合欢’,俗称‘媚药’。市面不常有,烟花柳巷里却是寻常物,尤其是这种以药性相似的低价草植替代名贵药材,更拙劣的搞错了好几味药草的配比,以至于药效过于凶猛,一旦服食过量极易造成纵欲过度而神智失常。
眼中尽显迷离的女人为得可不是把自己当场献祭,已经无力分析他为何不肯出声喊人的楚云瑶在跌倒时当即启唇,这场戏必须要有围观才好看,而且,想要隐瞒一个谎言只能靠更多的谎言,真相永远只能作点缀,“官……人……楚楚……难受……”
飘散风中的呢喃贴在了余天翊的耳畔,这一声含吐欲化的音调轻易撕开了他温文尔雅的躯壳,跟着也捅开了前一瞬还沉静地仿佛消失了全部人气的宅子。
负责巡逻的两名衙役提着灯笼从中院延东侧游廊进入叁院。他们俩都不算胆大,尤其子时以后周围的风声忽然感觉越刮越邪,灯笼都不知被吹灭了几次,重新点燃时又耗时耗力,周围更静得人后脑发麻……被勒令不许交谈的王五、李四只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光亮照出张牙舞爪的阴暗,如影随形地紧追他们的脚步,迫得他们不得不硬撑出勇气,不露胆怯地按时完成重任。
余天翊在还没有想清楚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捂住了楚云瑶的嘴并把她带进了暗处时,就已经依本能犯了自己的忌讳。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行事不通大脑,可若是把现在的她曝光于人前,那接下来可想而知她将要面对什么。他随身携带的药物不少,偏偏唯独没有抵消淫药性质的。还有,事已至此他要怎么解释给人听?能不能取信于人是一回事,有没有人愿意相信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朱明翰的书房是由两间西厢房打通规制的,里面满是纸墨的味道,身在其中又因为夜黑不能视物不免让人反射性陷入回忆,就像突然回到了过去的某一个时刻,在父亲珍视的书房里望着那满架的典籍。
难受到极点的楚云瑶仗着屋暗露出了眼底深藏的算计,这种药物要是对她有用那她早不知死在哪条阴沟里了。只是余天翊究竟在想什么?他把她带进这里明显失了他一贯的做派,同时也把她的计划打乱了。还有,这个药纵使对她无效,可在他面前她怎么能让‘药性’消失?石头已经搬了起来,她怎么能让它掉下来砸自己的脚?
“楚姑娘你在这里且忍一忍,我现在回房去取药。”余天翊将软得不能动的女人扶到物品最少的外厅中央坐下。现成的解药没有,可其他的现有药物重新配置一下多少也能起到些缓解作用,总比让她这样硬熬过去舒服,“你不要出声,免得引人过来节外生枝徒添麻烦。”
楚云瑶听着余天翊平静的话语只觉这人正人君子的可笑。真的,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人用心交际了。因为不需要,也因为她不能。可也许是她装弱装得太无聊,也许是见惯了各式各样的欲望,突然出现了一个他这样的异类反而挑起了她最纯粹的恶意。
有些十足十卑鄙的人见不得完美也见不得干净,总会忍不住要用污秽涂抹洁净,又在成功后瞧不起那份轻易便被玷污的美好。可她并不认为余天翊是只本性纯良的白兔,自己也不是卑劣到想要撕破‘圣人’袈裟逼他落俗的女妖精。只是她若真听了他的话等在这里不说不动,那一旦出现闭合不上的圆环她又要被迫浪费多少原本不必要的心力呢?
掌控不了布局的后果她不想品尝,一点都不想。托在香满楼里待了五年的福,她不需要怎么佯装就能凭经历出演一个没用又心存惧怕的小娘子。
楚云瑶